【史论天地】1949—1957年美术家的稿费、工资与福利待遇研究

1949—1957年美术家的稿费、工资与福利待遇研究

 作者:薛亚军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各种政治运动频仍,画家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国家的各种政治运动、新政策创作宣传画。时任北京市人民美术工作室主任的胡蛮,负责北京市的美术工作,他1952到 1954年日记中的工作记录,几乎每天都被各种会议、文件、指示所包围,根据上级指示,审查年画、宣传画画稿,配合各种政治宣传等。在单位体制内,画家的主要任务是接受国家指派的各种创作计划,国家负责审查合格后,国家征购作品并发放相应稿费,并且标准不低。

被国家“包下来”又经改造好的美术家,虽然固定在以单位为中心、户口制度为控制的社会关系中,但工资与福利水平,较之当时物价,与其他一般知识分子或城市普通工人的相比,还是比较高的,可以说生活稳定,待遇不菲。【1】这些美术家除基本的工资之外,还有稿费和单位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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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7年12月31日,中国青年出版社发给画家古元的稿费通知单。古元为《马头琴歌集》作插画5幅,每幅30元,稿费共计150元。

胡蛮日记记载,每幅发表印刷的宣传画有50万元的稿费(旧货币,跟人民币比例为10000:1)【2】在单位体制下,画家就是公务员,和其他处理文件的公务员一样,是一个按照既定规则运动的机器中的一个零部件。享受着单位的福利和工作,按质按量完成单位下达的工作任务,就像工人不能随意改动设计图纸,画家也不被允许在画面上表达自己的感受抑或思想,甚至连表现技法都是具有阶级性的。这时期画家的主要任务是完成单位的订单任务。无论是名家还是普通学生,只要作品被选上印刷,稿费可以说相当高。张道一回忆自己大学时第一次领稿费的经历,还抑制不住惊喜:“10万一个版次,它印到10万张的时候就不印了,因为再印一张就要给你发第二次稿费。当时稿费是250元,很满意,不得了,等于我4个月的工资。……第一次画那个贯彻婚姻法的时候,给了我40块钱,这可是轰动山大的呀。”【3】 而与此同时,即使是已经非常有名的大画家如齐白石,画价其实也并不高。到50年代中期,齐白石画的成扇,极精彩的,在美术服务部的价格不过才12—15块钱一把。【4】“那时他的画,400块大洋可以买170幅。平均每幅大约23银圆,相当于新人民币70元。在琉璃厂,一件齐白石的扇面画,也只能卖几元钱。这时,齐白石仍是过着很简朴的生活。齐家门房老尹,平时不领工钱,齐白石每月给他一张画,作为工钱,老尹就把手头的画转卖给顾客。”【5】

如果能画杂志封面,稿费价格会更高,一般一张都在20块钱左右,袁运甫回忆说:“20块钱那时候差不多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两个封面再画一个插图,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了。”画一张宣传画的稿费会在80—160元之间,而这还不是最高的,高的还要高,单幅画领袖像更高,在200块左右,在那个时代是非常正常的。【6】 据袁运甫回忆,当时物价很便宜,吃一顿饭一两毛钱,大学生一个月生活费就十几块钱,一张画的稿费相当于小半年的生活费。这种高稿费对画家的诱惑是不言而喻的。这种创作是在规定了主题、内容的情况下,画家可以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自由地安排时间,选择表现的材料,或水彩,或水粉,或油画版画,甚至摄影蒙太奇效果,但其宣传画的流行样式或者各种政治运动的主题、时效性、政治性、出版社编辑的审查等等规则,都使得画家没有多大的自由创作余地,当然也不敢抑或不想在宣传画上进行艺术探索。都是单位分配下来的任务,能按要求完成即可:“那时候不考虑风格问题,受苏联宣传画印象很直接。没有想过风格这个事情,只知道我画完,他能用,能表达主题就好,至于风格的问题,那时候就没有考虑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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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8年4月11日,中国青年出版社发给黄永玉的稿费收据。黄永玉创作《春》封面画一幅,稿费30元。

但是能够发表年画、宣传画作品获得稿费的机会并不是经常的,日常生活开支还是要靠单位的工资。稿费只是正常工资外的额外收入,仅仅是一种令人惊喜的补贴。而且这些为配合政治运动制作的宣传画,政治运动一过去,也就没有再印的必要了,所以虽然一张宣传画的稿费比较高,但重版率很低。画家在自己单位又都有宣传、创作任务,搞副业的时间其实也并不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经济建设的发展,军事共产主义性质的供给制便不能适应社会发展,作家、艺术家只能选择回到单位体制中,靠工资生活。因为经过几年的社会主义整合改造,自由市场和出版系统已经没有存在的土壤,稿费、版税也已降得较低,多数一般作家完全依靠稿费和版税生存的空间业已消失。少数靠稿费生活的作家,也是1949年前创作量大、版权多的如巴金、张恨水、傅雷等人,一般作家没有这些作品量和版权,是无法生存的。靠卖画为生的画家,这个时候的生存也变得十分艰难,一是原先那些大商人、大资本家、贵族、国民党高官等雇主、收藏家,因为各种政治运动被镇压、打到、改造、或者逃离大陆,都处于自身难保的境遇;二是政权的新掌权者,即使有心收购艺术品,也因当时实行供给制,生活养家刚够,没有余钱用于自己的业余爱好。

国家将知识分子“包下来”并提供优越物质生活保障的政策,其实使大多数文艺家、画家在享受有保障的生活同时,也滋生了吃“大锅饭”的心态,阻碍了艺术家的创作进取心,阻碍了艺术的发展。吴祖光早在1953年就对这种政策的弊端向管理部门提出批评意见:“作家们在解放后都做了文艺干部,每天向政府支取生活费。每个人的生活都得到了保障。”【8】 吴祖光认为这样的制度养成了文艺家们的“供给制思想。”吴祖光不合时宜地提出作家艺术家都应该依靠他的创作来维持基本生活。当然这种超前的思维是不符合对知识分子的改造利用政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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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7年12月31日,中国青年出版社预支给画家华三川100元稿费支付账单

单位体制对不受欢迎的美术家和其他知识分子的惩罚,也主要体现在工资与福利待遇上。“反右”后,美术家的政治地位和工资待遇都降低了,社会上出现了“反右后知识分子臭了”的说法。被打成“右派”的教授一般还在单位内,但作为惩罚,住房等福利待遇、工资都有大幅下滑。例如从教授直接降为资料员的冯亦代即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冯亦代原住三间大房,有很大的藏书室,被打成右派后,被‘勒令’搬家,搬到一间不足十平方米,只能容一床一桌两椅的小屋,只好把书卖到旧书店。”【9】 但是政治生命已经结束,被打成“右派”的同时,也被打入了“另册”。画家庞薰琹被打成“右派”后,撤销了副院长的职务,工资降两级,大女儿因为是党员,受到“右派”父亲的牵连,留党察看一年处分,儿子庞均的预备党员资格也被取消。庞薰琹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从这以后,人家不理我,我也不理人,不写信,不与任何人来往,过着孤独的生活。我比坐牢房还痛苦,因为坐牢房还有同伴,而我只有孤独的我!”但是,庞薰琹还没有被单位开除,单位安排的工作还要继续完成:“宣传大跃进的宣传画‘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竟叫我这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极右分子’来画,但我还是认真地画了。”【10】更厉害的惩罚甚至会关进监狱,强制苦力劳动、发配边疆等。这也是单位体制的功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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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7月7日,中国青年出版社发给画家黄均的稿费收据。黄均为《唐代三大诗人诗选》创作插画《白居易像》一幅,得稿费30元。

注释

【1】 马嘶:《百年冷暖:20世纪知识分子生活状况》,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第 354页。

【2】胡蛮:《胡蛮记新中国美术活动》,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14年,第 21页。

【3】 张道一访谈,陈湘波许平编著:《20世纪中国平面设计文献展》,桂林:广西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 585页。

【4】 袁运甫访谈陈湘波、许平编著:《20世纪中国平面设计文献展》,桂林:广西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 580-581页。

【5】陈明远:《知识分子与人民币时代》,上海:文汇出版社,2006年,第73页。

【6】靳尚谊访谈,陈湘波、许平编著:《20世纪中国平面设计文献展》,桂林:广西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 570页。

【7】同上。

【8】吴祖光:《对文艺创作的一些意见》(1953年 2月),《一辈子——吴祖光回忆录》,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第137页。

【9】 马嘶:《百年冷暖:20世纪知识分子生活状况》,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第362页。

【10】庞薰琹《突然袭击》,季羡林主编《没有情节的故事》,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489页。

       本文为作者长篇论文《美术参与国民与国家形象建构研究》的部分内容,题目为编者拟定。编者注。

编辑zhutoume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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