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作者:卓志(西南财经大学教授)

来源:《艺术品鉴证(中国艺术金融)》杂志2018-12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在我国,随着国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加之人们对艺术的热爱,艺术品市场不断深化发展。同时,随着市场参与者对艺术金融需求的不断增强,相应的艺术金融实践活动也开始逐步活跃起来。近年来,艺术金融的实践行为并不鲜见,也呼唤着艺术金融理论的指导。当前,艺术金融的理论研究尽管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的关注,但艺术金融理论仍处于探索、建构阶段。从艺术金融的属性角度而论,艺术金融是以艺术品为媒介的资金往来融通的机制,在我国属于一个新兴的领域;从学科建设的角度而论,艺术金融是一门边缘学科和交叉学科,需要跨学科知识的结合。正因如此,在艺术金融理论尚处于初级建构阶段的当下,很多问题包括基础问题都需要探究。艺术金融有哪些理论?理论该如何建构?什么样的艺术金融理论能够指导艺术金融实践的健康发展?——这些都是艺术金融实践发展和理论建构体系内需要着力研究的课题。

本文从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就艺术金融的几个基础问题进行探讨,抛砖引玉以推动艺术金融理论向前发展。


一、艺术品是非完全的金融品

随着艺术理论和市场理论的发展,出现了有关艺术品认知的不同观点和流派。但无论时代如何发展,有关艺术品的主流观点几乎一致认为:经过艺术家体力和脑力劳动原创的、真实的艺术品具有价值。艺术品的这种价值,不仅因为它是艺术家直接劳动的结晶,抑或间接劳动的产物,更是因为艺术品还不同于一般劳动品,在观赏、审美和文化等方面均表现出特有的价值。因此,艺术品是集物质和精神价值于一身的有价值的产品。这种意义上讲,艺术品是一种财富。

但是,相较于一般劳动品的价值,艺术品的价值又具有特殊性,其特殊性在于客观和主观的价值,均难以用一个严格标准的价值或外在表现进行衡量,这决定了艺术品的价值衡量以及价值量外在表现均具有不确定性。艺术品作为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生产过程中的产物,是价值高低不等的产品或作品。作为产品的非艺术品,往往不被人们尤其是收藏者、画廊和拍卖行等垂青,但作为产品的艺术品,却可以成为市场的宠儿,自古以来都会受到艺术品爱好者和收藏家的关注。艺术产品天生非商品,一是有赖于商品经济的出现和发展二是存在艺术品供需,即艺术品市场。当对艺术产品的潜在需求成为现实需求,艺术品得到市场对其价值的认可,从而进行交换或交易,艺术品就成为了商品。

在货币信用市场条件下,艺术品或艺术商品的价值尽管切实存在,但大多数已经超越了实物与艺术品交换或交易的形态,转而进入艺术品与货币和信用的交易形态。艺术品本身具有资产属性,甚至可以说具备稀缺性、名家创作和历史久远等特征的艺术品就是资产。同时,艺术品或艺术品资产的价值具有不确定性。艺术品价值不仅有客观价值而且有主观价值;不仅有当期价值而且有远期价值;不仅有本身价值而且有市场价值。给艺术品一个准确的价值评估是很难的,这种衡量与评估本身就具有不确定性或风险。艺术品价值的评估,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而且因人而异,高估或低估其价值是常态与必然,精确的价值估计是非常态和偶然。因此,艺术品价值表现形式具有波动性,本质上是由价值的难衡量性决定的。艺术品价值的不确定性,说明艺术品本身难成为价值尺度和交易的媒介。从这种意义上说,艺术品本身很难成为一种货币或货币资产。

那么,艺术品是金融资产或金融工具吗?金融资产是指单位或个人所拥有的以价值形态存在的资产;或是一种索取实物资产的无形的权利;或是可以在有组织的金融市场进行交易,具有现实价格和未来估价的金融工具的总称。金融工具是指金融市场中可交易的金融资产,是用来证明贷者和借者之间融通货币余缺的书面证明。从这里可以看出,艺术品不具有或不完全具有金融资产或金融工具的属性。因此,很难确认艺术品是完全的金融资产或金融工具。


二、艺术金融及其基本特征

目前,鲜见权威公认的有关艺术金融的定义。可简单通俗理解艺术金融是艺术与金融的结合,但需要深入考量的是怎样结合才能彰显艺术金融及其特征?也可以理解为,涉及以艺术品为交易对象或艺术资产交易中的资金往来的机制。从广义上说,艺术金融就是围绕艺术与金融市场中艺术品或艺术资产为交易对象的资金融通或调剂余缺,并由此相关的一系列金融产品和工具的开创交易以及艺术金融市场的中介、监管和风控等的制度安排和机制设计;从狭义上说,艺术金融就是围绕艺术市场中的艺术品或艺术资产为交易对象的资金融通或调剂余缺的制度安排和机制设计。前者涉及艺术家、艺术品、艺术市场、金融市场(货币、保险、信托、资本市场等)、中介(画廊、收藏机构、拍卖行等)和投资者等多方市场参与者和工具以及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纵横交错的资金往来。后者涉及艺术家、艺术品、中介、艺术品市场、投资者等参与者和艺术品交易涉及的资金往来和流动。

下面通过两个艺术品交易与资金往来的简单模型,说明艺术金融的基本特征:

交易和资金模型一——直接交易(可循环、可逆),如图1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图1 直接交易模型


交易和资金模型二——通过中介机构的间接交易(可循环、可逆),如图2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图2 间接交易模型


上述两个模型揭示的艺术金融的基本特征如下:

1.艺术品市场的规范与成熟是艺术金融市场成熟的前提。因此,艺术金融的发展,首先需要艺术品市场的同步甚至优先发展。

2.艺术金融市场涉及艺术品买卖、借贷、抵押、受押或投融方等多主体,这些不同主体的供需、认知、偏好、目的不同,使得伴随艺术品交易的资金往来的可实现性更困难,复杂性也更高。

3.不同于一般确定性物品的买卖和交易,模型涉及价值波动的艺术品的交易或买卖。由于交易的艺术品价值难衡量而且具有不确定性,所以基于价值评估的资金的往来和融通更加具有不确定性和风险。

4.模型中的艺术品和资金交易充满着实质性风险、道德风险和心理风险或者纯粹风险和投机风险或者市场风险、信用风险和操作风险等等风险。其中,信用违约、投机风险等是艺术金融必须面对的风险。因此,投机金融风险是艺术金融化解的重要难题。综上所述,艺术金融的特殊性,决定了艺术金融的基本特征是艺术品交易中艺术品交易成本高且充满不确定性,进而货币资金往来面临着与一般确定性商品更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三、艺术金融本质是一种风险金融

从前文中的艺术金融基本特征中可以看出,艺术金融建构的难点就是因为风险的存在和不确定性贯穿其中。在某种意义,艺术金融本质上就是一种以价值具有不定性为媒介的投融资双方或市场多方的风险金融制度安排和机制设计。

(一)对应模型一的“直接交易”的风险金融逻辑

分为如下两种情形:

情形一,非金融市场的直接交易,如图3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图3 非金融市场的直接交易风险逻辑

 

情形二,金融市场的直接交易,如图4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图4 金融市场的直接交易风险逻辑


以上模型可知,三类风险存在于艺术金融当中:

1.储藏风险:纯粹风险、作为资产的贬值、作为财富的损失、作为储藏的物品损灭(实质性风险)等。

2.物物交换风险:不等价不等值等。

3.货币信用交换风险。

针对货币信用交易风险,有如下的风险关注:

对应情形一:非金融市场的直接交易,针对艺术品本身的交易卖者(贷者、投保者、需要资金者等)面临风险:信用违约风险、不能获贷、不足保险、理赔不足、交易失败等;买者(借者、承保者、供给资金者等)面临风险:投机风险(赝品导致投资或购买失败)、道德风险、投资艺术品贬值等。

对应情形二:金融市场的直接交易,针对艺术品资产化产品的交易买卖双方面临更多风险:艺术品资产化、艺术品衍生品发行、交易和持有等面临的风险。

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艺术品买卖、艺术品与货币信用的交换也是风险的聚散过程。

(二)对应模型二的“间接交易”的风险逻辑

间接交易(融投资者之间不直接交易)的风险逻辑,如图5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图5 间接交易的风险逻辑

 

有关上述模型的关注:

1.艺术品交易平台包括:

1)常见的非金融中介或平台:画廊、拍卖行、网络平台、移动互联APP、文交所、展览会等。

2)常见的金融中介平台:银行、保险公司、信托机构、艺术基金等。

2.买卖双方(投融资双方)的信息不对称,转化为投融资双方各自与中介(机构)或平台的信息不对称。因此,投资者和融资者之间的风险,转化为各自与中介或平台之间的风险。每个交易局部可以参考模型一的风险逻辑,但具体风险呈现多样性、多重属性和多期性。

通过对艺术金融中的直接交易与间接交易的风险逻辑进行分析,我们得出如下结论:

1)艺术金融活动中,信息不对称,充满风险,不可回避。

2)艺术金融风险规避与收益的考虑和平衡,是艺术金融建构中必须时刻关注的。

3)艺术金融健康运行,实现发展,就是风险与金融风险的管理过程。

4)金融与风险互为联动、同步相生。从某种意义上讲,艺术金融理论和实践的发展就是艺术金融风险管理理论和实践的发展。


四、金融机构发挥艺术金融风险管理的更大作用

艺术金融充满风险,因此风险的应对和管理自然是艺术金融中必须高度关注的课题。谁是艺术金融风险的管理者?艺术家本人?投资者?抑或其他?严格地说,涉及艺术品交易的当事人、监管机构,甚至政府部门等都可以是风险的管理者、监管者和防范者。并且不是单一的手段,更不是单一的个人,而是综合治理。

金融机构比起画廊、拍卖行等,前者的合法合规性要求、营运管理的专业权威性比后者的水平和能力强,而后者可能在艺术品管理和鉴定等方面能力更强(除非金融中介或机构强化这方面或外包业务)。

(一)银行作为艺术金融风险的管理者

银行可以或愿意介入艺术品的交易,理论上看是为了收入、中间业务收入、金融创新的业务或开拓新的经营领域。在实践中,银行介入艺术品的真实的、现实的需求,或能不能供给,可根据经营战略而定。目前,全球金融机构在这方面有潜在需求,但现实需求仍然不强烈,供给也很少。银行在艺术金融中作为贷款方,面对的最大风险是信用违约风险。例如,在以艺术品作为抵押物向银行申请的抵押贷款中,存在的风险一是贷款者存在违约风险,二是艺术品存在贬值、灭失、变现等风险。银行参与艺术品交易风险管理的优势,只有在银行具备更多艺术金融人才的情况下,才可能比画廊或拍卖行管理艺术品风险的优势更强。银行处置和管理这类风险,可以探索很多方法。这里以潍坊银行为例:在开展艺术品质押融资业务时其采用了“预收购人”机制,即借款人在质押艺术品的同时,要与另一家有购买质押艺术品意向的主体签订该艺术品的远期购买合约。一旦借款人违约,无法偿还银行借款,合约便自动生效,质押人需要履行远期合约,由预收购人购买此质押品,并将约定金额支付给借款银行。

(二)保险公司作为艺术金融风险的管理者

保险公司是经营风险的企业,也是管理风险的企业。但是传统保险公司更多的是经营管理纯粹风险,而艺术品风险很多时候具有投机风险的特征。因此,保险公司在艺术金融风险的管理上,在风险和损失可以评估和把握的基础上,艺术品保险可以承担风险转移者的风险,为艺术品损失提供补偿,但艺术品保险却很难承担艺术品所有的风险。此外,投保人必须对艺术品具有保险利益,即其所有或控制艺术品,不然就会产生道德风险。由于艺术品价值具有不确定性,加之保险公司在承保与理赔上均有一定的困难,这就成为艺术品保险至今不够发达的原因之一。

银行和保险公司等金融机构本身面临准入和退出的条件,所以它们自身是必须以稳健性营运为基点的。对具有风险性金融特征的艺术金融,在未有比较成熟的手段之前,艺术金融与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对接,尚待大力研究。


五、通过金融市场管理艺术金融风险

随着越来越多的高净值人群选择艺术品作为一项重要的资产配置,对于使用艺术品作为抵押来融资,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现金短缺的需求将会越来越多。金融市场容量大,投资者广泛,所以对风险的分散可发挥更大作用。金融市场,尤其是资本市场、衍生品市场等,可与艺术金融对接。通过证劵化产品设计以及艺术金融产品的创新和风险对冲机制构建,是艺术金融和艺术金融风险管理发展值得关注的方向,也是艺术金融理论构建的重要内容。

在这一方面,出现了为数不多的理论和实践探索。以ACDS为例,ACDS是CDS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针对艺术品的新的风险管理工具。ACDS的应用将提高艺术品作为一种抵押物时的效率并减少提供贷款的金融机构的风险。ACDS的运作方式如图6:银行或其它金融机构A接受艺术品C作为抵押物发放贷款;同时,从风险管理的角度考虑,A方担心C的持有人出现违约风险而不能按期偿还贷款和利息,于是向B方购买CDS作为出现信用违约的保障,并支付相应费用。当没有违约事件发生C的持有人能正常归还贷款和利息B方不用向A方支付任何赔偿;而当信用违约事件出现时,B方需要向A方支付C资产账面价值与重置价值recovery value的差额以及应计利息,而B方则可以得到资产C。


卓志:关于艺术金融的几点思考 ——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中国艺术金融》2018-12) 图6 ACDS结构图

 

对于艺术品市场而言,这种模式应该有很大的潜在市场,销售这个产品的B方可能是一个风险爱好者,也可以是艺术品基金或者美术馆。这种模式的优点是:在没有出现违约的情况下,B方可以收到由A方支付的保险费用;而当违约出现时,B方又可以用较低的成本取得作为抵押物的艺术品——如果艺术品经拍卖的话可能会价格更高以及需要支付较高的交易费用;而对于贷款的出借方A方而言则成功地转移了信用风险。


六、结论和启示

本文基于金融与风险交融逻辑的视角,对艺术金融的几个问题阐明观点。文中从金融市场角度提出建构艺术金融产品及其交易的基本模型,并分析了其中的风险,最后通过金融市场产品的创新,揭示综合管理思路下的艺术金融市场的制度设计是可以规避风险的。在我国,艺术金融发展处于起步阶段,加强艺术金融理论的研究,指导实践发展,意义重大且深远。而艺术金融的建构,其特征决定了艺术金融的发展过程,贯穿艺术金融风险及其管理的过程。反之,艺术金融风险的规避和防范,就是艺术金融健康发展的核心与关键。为此,本文试图从架构思路上,从金融与风险及其交融的视角,对艺术金融进行剖析,希望本文能够引起大家继续去深入的讨论,共同推动艺术金融理论建构与实践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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